牵丝戏
他是太子,他是机关师。
他们曾经同在星辰阁长大,他是师兄,他是师弟,可他从来不这么叫他。
他手里握着自己第二喜欢的秘银精铁,吭哧吭哧,倒腾着小短腿儿,鼓着小肉脸,跟着第一喜欢的自己。
他喊他,殿下。
他说,殿下,你慢点,我跟不上。
他看着他,小小的玲珑少年,便神色睥睨,漂亮的傲气映衬得他龙章凤姿,锋芒灼灼。
他爱捏着他脸,心里温软,面上不显。他悄悄留下他爱吃的凉糕,放在他小床的床头,告诉他是狐仙给的,他也信。
他叫他,羽还真。
他爱叫他名字,连名带姓。
他想,我早晚会变成羽皇,羽皇,羽还真。
就像你冠了我的姓。
多好。
他看着跑的费力的他,放慢步子,说,羽还真,你快点,谁要等你。
……
……
他长大了,继位了,山呼万岁的声音,唤他陛下。
可是他知道有摄政王在,自己,和傀儡一样,碰不得这江山。
于是他说,殿下,我帮你。
他机簧精巧,助他不再软弱可欺。
他憔悴,他为他笑的明媚。
他抱着他,说羽还真,等我真正君临天下,盛世清明,我们就把我们的爱情,放到明晃晃的太阳底下。
他正正他的冠冕和衣领,说:
好啊陛下。
……
……
可是,他没想到,摄政王说,要娶他。
他还以为自己掩饰的足够好。
可是情意灌在眼角眉梢,瞒得过朝臣,瞒不过摄政王这条狐狸。
朝堂之上,摄政王笑的意味深长。
君王第一次对着叔父大怒,他说,死了也不答应。
死了也不答应。
君王的命,就这样轻易的交托在一个机关师的嫁娶。
新君荒唐,朝堂哗然。
摄政王嘴角诡秘的弯。
他答应,自己就剜了他的心头血。
他不答应,群臣就会责怪他儿女情长,家国无望。
摄政王没想到,年轻的机关师高高的台阶下跪下,自请嫁与摄政王。
皇座上的他目眦欲裂,看着他越发好看的脸。
然后看见他顶着那张长开了,却还是包子样的脸颊,正使着他们从小就谙熟的,常常在师傅眼皮底下搞动作的小眼色。
于是他点点头,应下亲事。
天衣无缝。
一如之前的千万遍。
……
……
夜里,他们交缠喘息。
他说,陛下,我能造出与我一模一样的人偶,像民间的牵丝戏一样,只是可以发出流光箭羽,见血封喉。
他一直要你的命。
我替你杀了他。
他当然不信。
于是他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想,对。
他笨的要死,除了机关,什么都不会。
更不要说骗人。
……
……
大婚之前。
他真的造好了人偶。
身体发肤,一如真人。
机关转动,流光飞环,杀机只在一个手指转动之间。
他们送人偶上轿,然后各自分开。
他看不到,他走之后,他抿了嘴唇,梳上长发,一身艳红喜服。
像他无数次想过的,他要和他在太阳底下,大婚的模样。
他换下人偶,上了轿子。
他对人偶说,以后,就由你陪他了啊。
……
……
摄政王死在大婚当晚。
流光飞环,见血封喉。
羽皇大喜,他终于拔去了头上悬着的剑,他第一次,在夜里,从正门,光明正大的去找他。
他坐在他府上的机关阁,眉目漂亮,皮肤温软。
他喊他,羽还真,我们成功了。
他拉他,他不动。
无人牵丝,他当然不能动。
年轻的君王疯一样冲了出去,他喊,羽还真,羽还真。
他不顾路上哗然的人群,不顾此时跑进摄政王府,会造成怎样的可畏流言。
他跑了一路,脑子里都是他。
他小时候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叫自己,殿下殿下。
他第一次辗转在他身下,疼的要命,却只细细的喘息。
他在正经到严肃的朝堂上,跟他使着俏皮的眼色,眼波迤逦。
他告诉他要用牵丝戏换回一线生机,笑着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羽还真,你最好不要骗我。
你若骗了我……
他几乎不敢想,他只能奋力的奔跑。
……
……
可惜,终究是晚了。
门口的小厮低低的议论,新入门的机关师把暗器刺入摄政王命门时,摄政王也用一把匕首,要了他的命。
这门亲事,原本就是谁都不信谁。
他本来飞奔着想冲进门,却在听到他们的议论后,放慢了脚步,从跑变成走,从走变成踉跄前行,他能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几乎喘出血丝的呼吸声。
也能听见心口珍宝,清脆碎裂的声音。
他拖着步子,一点一点,又怕,又想确认,挪到了他的跟前。
他看见他安静的闭着眼睛,嘴角有内脏碎裂,奔涌到喉咙中的血痕,像是他嘴角没涂好的胭脂。
他漂亮的蓝色眼睛闭着,没了生命也那样平和安静,好像没什么放心不下。
他跌坐在他的身体边,一滴一滴掉眼泪。
无休无止一般,眼泪流到,他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也随着眼泪,埋进地里。
等他再站起来,像一个真正的帝王那样,处理这件意外时。他觉得他的灵魂的一半,已经变成了透明的蝴蝶,随着他一起走了。
他空了一半。
哀伤和快乐。
眼泪与笑颜。
风天逸和羽还真。
从此,都只剩下一半。
他揣着一半的自己,蹒跚的,君临天下。
明晃晃的太阳照着他的王朝。
可他的王朝,没有他。
多可惜。
……
……
羽族的王,没有后妃,没有子嗣。
他的江山河清海晏,他却不留一个骨血,继承这江山。
臣下跪在殿前,对着石柱,要以死相挟,册立后妃。
殿上的人笑起来,风华流转,绝代无双。
他说:“爱卿何须如此,快快起来。孤王答应就是。”
他笑着请出很多年前,羽还真留下的傀儡。
他笑容妖艳邪美,不似君王,更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他说,如果你们一定要一个皇后,那这就是你们的皇后。
知道当年宫帷密事的老臣统统缄口不言,不再分辩。
自此揭过这一页
……
……
岁月辗转。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灯火葳蕤,揉皱眼眉。
帷幕间,灯火幽微。
……
羽还真,现在想起来,你还是好大的胆子。
你竟敢骗了我。
你以为你骗了我,我也不能拿怎么样是吧。
没有脑子。
你骗了我,我便一世孤独,给你看。
你再天上看着定然心疼死了。
心疼死了,我也不会心软。
你嘟着嘴,鼓着包子脸跟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你。
谁让你骗我。
……
……
想起他道歉的样子,执政多年的羽皇突然想起他少年时,羽还真打碎狐仙给他的凉糕时,拼命的跟自己道歉,不禁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便愣住了。
羽还真,他为什么道歉呢?
他必是知道凉糕不是狐仙送的,所以才跟准备凉糕的自己道歉。
他从不信自己骗他的浑话,却装作都信。
他原本,就不像看起来那么傻。
而自己,早该知道的。
羽皇的眼泪滴答滴答,砸在手上。
久别悲不成悲。
他还以为早就在岁月中,流干了的泪,再次造访。
可惜,早已不是少年泪。
……
……
当晚。
他梦里遇见了他。
他像少见时候一样,笑靥明亮。
他却已经如醒时一般苍老。
他以为自己也死了。
他说,羽还真,终于给我等到这一天。
他偏头,蓝色眼睛澄澈如海。
他说,陛下,等这天做什么。
他紧紧抱着他,生怕来不及。
“不做什么。”
“只是来治你一个……
“欺君之罪。”
……
……
《牵丝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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