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完结章）
十章完结。
等视频剪出来啦会转出来的。
以下
十
张日山在去找齐八的路上。
步伐稳稳的，一身漂亮军装，依旧棕色皮带子勒在身上，任谁看了，也要叹声俊俏少年郎。
可惜就要奔赴战场，九死一生，令人惶惶。
然而，张日山却不管这些，他径自往八门堂口走去，他心里有问题要问，问完了，便要到战场上了
……
八门堂口。
齐八坐在黄花梨桌子旁，已经听得了调军的信儿，正在等着张日山。
“什么时候走？”
齐八看着他。
张日山摘了军帽，放在一边儿，坐下身子，答：
“军令如山，下午就要启程。”
齐八低垂眉眼，只听见张日山的声音。
“齐叔叔，你想不想我回来。”
齐八头含一含，掐掐手指做个算卦样子，复又抬头，说：
“我已算过了，你啊，肯定回得来，回来不说，还得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神气坏了。
张日山并不跟着他调笑，反而把手越过桌子，握着齐八的手，握紧他，手心灼热，神色极其认真专注，他说：
“齐叔叔，你知道的，我不信这些，再说张家人原本就命不由天。”
“命不由天，却由人。“
“所以我只问齐叔叔一句。
“你想不想我回来。”
“安衾，你想不想日山回来。”
他神色郑重，问齐八，想不想他回来。
不是撒娇，不是缱绻情长的分别絮语。
他在问命。
问他张日山自己的命。
你想我回来，我才会回来。
你不想我回来，哪怕我自己想，也再回不来。
就像言灵一样。
一语定生死。
你是我的命，所以你说的话，皆是我的言灵。
齐叔叔，你一句话，就可以抹杀掉你恨的人的儿子。
这句话，你要不要说。
齐叔叔，安衾。
这句话，你要不要说。
……
齐八何其聪慧，他心窍一转，就听懂了张日山问话的意思。
他是在问命，眼神像星辰，声音低低的，不再像个孩子，而是个男人。
这个男人捧着沉甸甸，赤裸裸的心问他，我爱你，我可以为你死，你要不要让我活？
齐八觉得眼内一热。
他曾一点点见着小崽子长大，他所有神色，他都谙熟，俏皮玲珑，撒娇黏糊，或不满委屈。
可他头一次见到，张日山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执着，像黎明到来前的启明星，毫无保留，破开一切扭曲的黑暗，费尽力气，也要照进你心里头。
他在向他求生。
求生，却不畏死。
若是安衾要他的命，他便成全他。
他不得不成全他。
这瞬间，齐八一直以来只是隐约感觉到，却不想也不敢细究的东西，终于被这个目光全全坐实戳破。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些年兜兜转转，费尽心力，原来不过算计住了一个心甘情愿被自己算计的人。他贴心周到的当着囚徒，甚至还曾帮我紧过一紧我缚在他身上的绳锁。
这人比谁都聪明，比谁都温柔，比算计了二十几年的自己，还要耐心专注千百万倍。
他是真的爱我。
这念头犹如启明星升起，升到高处，迎接太阳照进云层的第一缕光线。澄澈的光柱明亮温暖，让齐八心里晦暗许久的地方，被蓦然点亮。
这些年以来，张日山都好整以暇的被自己缚着，聪明至极的，诱自己缠一个同心结，同心结上满满结着的，都是甘之如饴的露珠。
等一切尘埃落定，齐八再回头看，终于发现，红色的绳结，原来早已把自己也卷了进去，露珠湿漉漉，全是凝华的，少年人的的痴心爱恋。
同心而结，缠绵不休。
齐八不禁想，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我的呢？
为何执念至深，到不可转寰，至死方休。
难道从我初次见他，细小手指勾住我的指头，他就爱我了吗？
齐八不得而知，他来不及细分辨，更来不及把这复杂到说不清楚的起承转合，说个明白。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已经够了。
……
齐八觉得心里那一层蛛网一样的缠绕不休的东西，已经被这星光一样的目光，照得滚烫融化，七零八落。
就像包糖葫芦的糯米纸，蹭了糖浆，遇了热度，慢慢软下去，溶解开，最终，消弭无形。
齐八张张嘴，甚至不觉得自己在说话，他只是把心里头的那些，饱蘸了滚烫爱意的期待，用着嗓子和舌尖儿当个工具，往外推。
他咽喉微热，承受不住在等待似的，急急的说：
“我想你回来。”
“张日山，我想你回来。”
“你……必须回来。”
齐八说完，好像卸了绷了多年的力气一样，终于抽了骨头似的软将下来，脱力倒在眼前人滚烫坚实的胸怀里，鼻尖儿萦绕张日山军装上安人心魂的香气。
齐八的眼泪一点点流出来，像冻结多年的冰川，终于得见太阳，于是温和的融化成淙淙溪水，不见冷硬，只是清泠泠的流出来，晕湿了少年军官的英挺的军装，把胸口一块变成更深的绿色。
“张日山……”
他哽咽，却还是挣扎着，颤抖的唤，口中呼出一口滚烫的气。
张日山觉察到胸口湿气，却缓缓的笑了起来。笑如桃花，灼灼其华。
那眸子里腾上暖意，越发清澈，犹如春日终于破冰的湖水，犹如总归等到云开的明月。
齐叔叔……哭了呢。
这次，是为了我。
真好。
他伸出手，用力把人搂紧，安抚似的抚摸，听到了齐安衾小小声的，不小心就会被人听漏的，不想显出哭腔的告白。
他说：
“我齐安衾……多久，都等你回来。”
……
……
战事如火如荼。
战场可想而知的凶险，可齐八没听张日山提起过一分一毫。血雨腥风，也不过只能隐隐在信纸上闻见一丝端倪。
张日山每个月都给齐八去信，信里琐碎，刚开始骂骂咧咧的，说日本人臭不要脸小矮个罗圈儿腿，骂着骂着，再撒娇说想回齐八堂口给媳妇儿扒瓜子儿，再啜一口媳妇泡的香茶回甘。。
后来就哎呀哎呀的委屈，说齐叔叔我也想吃瓜子儿了，齐叔叔都没给日山扒过呢，齐叔叔你看，你现在身边儿没有我，最近在家也没意思了吧，不如就扒着瓜子儿等日山回来吃吧。
张日山这人，心思最细，他怕齐八孤单等待，就撒着娇，赖赖噻噻的给人找个营生，给他打发寂寞，也盼他常想着自己。
再后来，东北来的信也不那么频了，字儿也不那么多，只哼哼唧唧的说想齐叔叔，想吃瓜子儿。想是战事更加吃紧，有多少九死一生在这句黏腻撒娇的背后，齐八终究不得而知。
等饱满的瓜子儿瓤攒了好几方盒子，日子也一晃儿，到了腊月。
算算，小崽子有一月多未来信了，齐八担心，夜里不过落雪，就被雪片儿落在窗子上的声音搅的不得安宁，晨起了，躺不住似的，披了件衣裳，推门出去。
腊月大雪落了一夜，齐八推门望过去，就是一片庞大的洁白和安静。
雪色白亮，齐八好像隐约看见，有人踏雪而来。
齐八恍惚，他蓦然想起张日山成年的宴头些日子，也是漫天大雪，他晨起穿着大红猩猩毡走在雪里，梅花映雪，分外俏丽。他一进张府院子，就望见回廊上推门而出的少年，面目似雪如玉，笑的比梅花还俏丽。
人影走的更近了些，齐八揉揉眼睛，想把眼前人看个清楚。
这人穿着御寒的墨绿袄子，袄子很圆，把俊秀青年裹的像西洋果子店的胖面包。
哪怕是个胖面包，齐八也认得出，这就是他放在心头，熬在心尖儿上惦念的小狼崽子。
小狼崽子瘦了些，轮廓更深，袄子又衬的他更瘦一点儿，眼睛越发明亮。头发也不似以前那样修一个漂亮的型，只是胡乱的短短剪着，新生出来的毛茬支愣愣的，映着雪，晃着生气和年轻的光。
他变得更加强大而成熟，不变的，是依旧那么好看。
甚至比之前，更好看。
齐八就那么看着他，心里汤泉般温暖涌动，眸里晴波叠丝，嘴上笑漪渐次，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盛放开来。
他听到那人带着一路霜雪，带着那颗被自己唤回来的心，走向他，口里唤着，齐叔叔。
齐八抖抖开门时落在身上的残雪，终于抬了脚步下了台阶，向他的方向走去。
青年伸出手臂，在雪里摇晃的走，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棉袄让他的胳膊伸的一点儿都不俊，像成精的面包，歪歪斜斜。
齐八笑，真傻，但是傻不傻，他其实也不顶在乎。
他们就那么向彼此走去，越来越近，终于，齐八投入他的怀里，嗅他身上冰凉的气息。
他身上有战场上杀伐的血腥气，有他惯常身上带的青春香气，还有风尘仆仆的霜雪冷意。
还有爱。
沉甸甸，饱满满，淬炼过的味道，全都凑去齐八鼻尖儿，不再游移。
……
齐八听到张日山轻轻的声音，响在头顶，他问：
“齐叔叔，我的瓜子儿呢。”
齐八湿润了眼睛，骂：
“就知道吃，喂不饱的小狼崽子。”
骂完又笑，说：
“急什么急，有好多呢。”
“先吃哪盒儿？”
温柔的尾音儿被一阵北风萧萧的卷起。
雪粒儿漫天飞舞，映着日头， 如画成诗的美丽。
可久别重逢的人，早已相携着回了温暖的屋室，无心再瞧。
也无须再瞧。
因为啊……
最美的风景，业已在我眼里。
……
……
齐叔叔，你知道吗？
日山为你，归去来兮。
因为你是日山心尖一点赤砂痕，拭罢犹存。
……
……
张日山，算你个小狼崽子有良心。
我给你磕了好些瓜子儿，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是我齐八头上一片白月光，日久弥新。
……
拭罢犹痕。
日久弥新。
纵然君生我未生，却从未嗟叹君生早。
只盼与君相知，日日夜夜，岁岁年年，霜雪白头……
随君老。
……
……
《君生我未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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